要么就不来,要么就一起来,这还真是什么事都攒到一起了。他带着洛敏、徐渭二人急匆匆赶到门口,高平已经扶了皇帝下轿。
几个月没见,皇帝的身体越发憔悴虚弱,鬓须苍白,双眸无神,走不上两步便要咳嗽一阵,让人胆战心惊。
“臣洛敏、徐渭,叩见陛下!”老徐二人冲在最前,恭敬跪下磕头。
“都起来吧,”老皇帝微一颔首,望见站在他二人身后的林三,顿笑道:“怎地,那打了胜仗的英雄,见了朕还要躲起来么?”
“林三拜见皇上!”林晚荣快步走上前,嬉笑着抱拳道:“几个月没见,皇上老爷子龙行虎步、气势犹胜往昔,实在可喜可贺啊!”
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,洛敏倒吸了口冷气,你以为皇上是那么好糊弄的吗?
徐渭却已是见怪不怪了,林三与皇上,那是一种特殊的感情,外人决难揣度的。
皇帝大声笑道:“别人说假话,都是怕朕看出来了。你说假话,却是唯恐朕看不出来。天下也就你林三有这个胆量了!”
林晚荣混不在意的哈哈一笑:“我说什么话,皇上心里都是有数的,所谓的真话与假话只不过是个表象、是给别人看的,又怎能骗的了英明神武的老爷子您呢?”
老爷子笑着点头,拍了拍他肩膀,徐徐踱进宅院,林晚荣老老实实跟在他身旁,徐渭洛敏刻意的落后了些。
皇帝双手扁在身后,不疾不徐踏入园中:“朕看你黑了不少,也瘦了不少,在边关没少受罪吧?”
“受罪?”他睁大了眼睛,不解道:“不会啊,上将军和徐小姐都待我极好,怎么会受罪呢?”
老爷子微笑点头:“没受罪就好。要真让你受了委屈,霓裳和出云二人,决计饶不了朕啊,哈哈!”
原来你是怕你女儿来找你扯皮,不是担心我,林晚荣讪讪应了两声,不言不语。
“听说你到过胡人王庭,还破了他们的城?”老皇帝饶有兴趣的望着他:“那路线是怎么走的,仗又是怎么打的,快与朕说说!”
连城府极深的皇帝老丈人,也露出了几分渴知的眼神,林晚荣心里的得意自不用说了。
当下也不客气,将如何横跨贺兰山、火烧巴彦浩特、攻破达兰扎,又如何反其道而行、进入死亡之海、穿越天山、攻破克孜尔,都一一详细道来。
讲故事乃是他的拿手绝活,这一打开话匣子就没法收拾了,孤军深入草原兼具冒险主义与英雄主义,本就是一件十死无生的事。
由他亲口讲来,更是抑扬顿挫、曲折离奇,就仿佛一出上好的话本小说,无一处不惊、无一处不险,叫人活脱脱的吓出了几身冷汗。
徐渭和洛敏二人不知何时已赶了上来,听他讲完,顿时啧啧长叹:“林小兄,你孤军深入胡人心脏,这故事茶馆里说书的天天都在讲。我本已听得大汗淋漓。没想到由你亲口道来,却是更惊险万分啊!佩服,佩服!”
“林三讲故事的本事,天下皆知,那些说书人,怎是他的对手!”老爷子笑着点头,脸上涌起几分得色:“不过克孜尔这一仗,确实打得好!出其不意、克敌制胜,连突厥小可汗和右王都为我所擒,打出了我大华天朝的志气和威风,看那些胡人还如何猖狂?!林三啊,你可真的是居功至伟!”
金口玉牙讲出这四个字,其中的赞叹自不用说了。
洛敏欣喜附和道:“皇上说的极是,现在我大华全国,上至尚书大夫,下至贩夫走卒,人人都在说这林三的故事,那声名之盛,真可谓万人景仰啊!”
眼前的三人,不论官职大小,可都是他老丈人,林晚荣谦虚的摆摆手:“哪里,哪里,我受之有愧,受之有愧!”
老皇帝沉吟半晌,悠悠道:“朕听说,你不仅擒了突厥小可汗,还与他们的大可汗,有那么些瓜田李下的勾搭,可有此事啊?”
什么瓜田李下,老爷子你就不会婉转点?
他哈哈笑了两声,尴尬道:“这个,这个,我和月牙儿,哦,不,我和金刀可汗,确实有那么一丁点的亲密!”
皇帝兴奋的大笑:“好,好!你小子果真有一手,连胡人的女可汗都能勾搭上!朕不服你也不行那!”
老爷子神情诡异,不仅没有一丝责怪,反而笑得极其开心,林晚荣睁大了眼睛,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。
几人进了大厅,秦仙儿早已兴奋的奔出来,盈盈拜倒:“参见父皇!”
“我儿不必拘礼!”皇帝轻轻扶起她,耳闻远处房中传来的婴儿啼哭,他脸色顿时激动起来:“孩子呢,快给朕看看!”
巧巧和大小姐各抱了一个小家伙,款款行来,还未走近,那嘹亮的哭声就已惊天动地,徐渭咂了咂嘴,这两个小家伙不得了,只听哭叫,便已知他们不好惹了。
“父皇,你看,这是我们家二郎,名叫林暄,他最闹人了!”秦小姐首先抱起哭得最响亮的那婴儿,送到了父亲手中。
二郎骤然落到陌生人手里,眼都未睁开,幼嫩的小脚却是踢腾不止。
老皇帝抱着他端详半晌,忽然哈哈大笑:“好个林暄,活脱脱就是林三再世啊!从小就不吃亏,将来只怕比他爹还坏!我大华有福了!”
林晚荣听得恼火不止,我儿子比我还坏,大华就有福了?这不是损我吗!
皇帝大乐着招手,候在旁的高平急急送上一块闪闪发光的金锁,中间嵌着颗闪亮的玛瑙,上有御笔亲书“长命长乐”四个金字,反面却是“如朕亲临”。
老爷子亲自将长命金锁挂在了小外孙的脖子上,有了这御赐金锁,林二郎在大华,尽可以闭着眼睛横行了!
“还有这个,是我们家的长子,”秦仙儿将嗷嗷待哺的林家大儿送到父皇怀中:“相公说,他姓赵!”
“姓赵?!”皇帝激动的脸上肌肉都开始颤抖,他颤颤接过林大郎。
只见襁褓中的婴儿,眉目中隐隐能看见林三的影子,神态却又如他母亲一样柔和俊美,婴孩哭着哭着,忽然撇嘴一笑,似是有着说不尽的睿智与锋芒。
“好!好!”老皇帝嘴唇直打哆嗦,恍然间激动的热泪盈眶:“就是他,就是他了!他姓赵,是朕的孙子,是朕的皇孙!”
皇孙两个字出口,可就不得了了,这短短两个字,就已经确定了孩子的身份,这是皇子龙孙!
尽管他出身是皇帝的外孙,但他娘是出云公主,有着最高贵的皇家血脉,而他爹则是手握军权、在大华享有崇高威望的林三,再由徐渭、洛敏、李泰几位重臣辅佐,由他承继皇家第三代,乃是众望所归,谁敢不服?
“恭喜皇上添得龙孙!”洛敏、徐渭瞬间省悟过来,与所有的太监宫女一齐跪倒了下去,高声唱和着。
皇帝兴奋的脸色通红,大声笑道:“好,即刻拟旨,诏告天下。朕于今日晨时,喜得龙孙,此乃天降吉兆,佑我大华。朕顺应天意,特大赦刑囚、扶助流民,全国免赋三年!钦此!”
这一道圣旨发出去,襁褓里的林家大儿的命运将就此改写,而林三两个字,更是天下流传、人人敬慕。
林晚荣听得又喜又惊,刹那间头脑空空,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。
秦仙儿见了老皇帝兴奋流泪的样子,也是心生欢喜,轻嗔道:“父皇,你说了半天,我们大郎的名字还没取呢!”
“对,对,”老爷子如梦初醒,笑着道:“朕是乐糊涂了。徐爱卿,你见多识广、学问渊博,朕的皇孙,该当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?”
给皇孙取名字,可不能随便,徐渭沉思半晌,小心翼翼道:“皇孙是我大华中兴之希望,须有铮铮铁骨、傲然卓识,才能利惠万民,泽及四方。微臣斗胆,可否单取一个铮字?”
“赵铮?!”徐渭的眼光果然独到,皇帝面露喜色,微微点头:“这个名字有气势!林三,你以为呢?”
林暄、赵铮!
虽都是单字,喊起来却是一个比一个响亮,比他这个当爹的名字要强上百倍。
林晚荣垂头丧气道:“这名字本就该老爷子取的,我没有意见!”
老皇帝大笑着点头:“好一个赵铮!但愿正如徐爱卿所言,他有铮铮铁骨、卓识傲然!传旨下去,皇孙赵铮即日录入典册,待满月后进宫。朕要找天底下最好的老师教他。对了,还有朕的小外孙林暄,也一并进宫,他们哥俩可不能分开。这一铮一暄交相辉映,我大华定可蒸蒸日上啊,哈哈!”
满月了就进宫?这么小一点能学什么?林晚荣正要反驳,秦仙儿却不断的对他使眼色,显然另有内情。
老爷子兴致极好,这一整天便待在林家院中,哪儿也不去。
青璇还在坐月子,父女不能相见,皇帝便隔着房间与她说上几句话。
其他的时候,却是与仙儿陪着赵铮、林暄小哥俩,与他们嬉笑。
这两个孩子也机灵的很,虽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,偶尔却能睁开眼来,撇开没牙的小嘴打个呵欠、无声欢笑两下,逗的皇帝龙颜大悦,欢喜得不忍撒手。
他身为帝王,可拥有天下之一切,唯独这久违的天伦之乐,是有多大的权势也买不来的。
这一天当真是全家团圆、其乐融融,待到夜色中老爷子恋恋不舍的离去。
望着他的轿子渐行渐远,秦仙儿再也忍不住,扑到林晚荣怀中失声痛哭。
“仙儿,怎么了?”林晚荣大吃一惊:“别哭,别哭,出什么事了,刚才不还是好好的么?!”
秦仙儿不断的哽咽:“父皇,父皇他——”
和老爷子有关?林晚荣心中一沉,直觉有些不妙。
“你知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要宣两个孩子满月即进宫?”秦小姐幽幽道。
林晚荣摇摇头,仙儿忍不住的抽泣了:“父皇本就身体不好,今年开春的时候,却又受了诚王偷袭,按照御医私下的推论,他就只剩下半年时光了!你北上的这些日子,我与姐姐想了所有的办法、用尽了灵药,却只能以天补命。我们用药激发了他所有的潜能,他性命虽可残喘一年,却是苍老加倍,每天都在急剧的衰竭。到了明年开春,他就再也无法动弹了……”
以天补命!
原来如此,难怪此次见着老爷子,他竟是衰老的如此之快,又迫不及待的立赵铮为皇孙,这分明是在预谋后事啊!
只是他掩饰的极好,根本瞧不出什么蛛丝马迹。
对生的渴望,对死的恐惧,全部要压制在心里,不能让别人看出一丁点,皇帝当到这个份上,也真是悲哀了!
林晚荣深深一叹,仙儿依偎在他怀里,轻道:“相公,父皇让我转告你,你将这江山推拒不接,那是你喜欢清闲自由,他不怪你!可铮儿是你的儿子,你要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帮,那就是天理难容了!”